编者按:《赤壁赋》中有言,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中国的画坛一度出现了盛极一时的“周一新现象”。而这位享誉盛名的画者秉承着他的工匠精神,将画匠与教书匠集于一身,在沉潜精进中创作精妙的画作。
周一新,1970年3月出生,曾在宁夏大学美术学院任教。现任宁夏书画院院长、宁夏美术馆馆长。获全国“四个一批人才”称号,“塞上英才”称号,作品荣获全国美展银奖。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
从吾所好吾心即宇宙
看周一新的画作,仿佛一瞬间便能被拉进画里。扑面的静穆清逸与深邃真实,无不体现着他缜密灵动的笔墨功夫和松弛有度的艺术张力。
书画界素来有言,画品如人品。周一新精心塑造的鲜活的人物形象一个个跃然纸上,醇厚润泽,古拙奔放,他也在艺术追求的道路上愈发显得潇洒自得。
“我从来不承认刻苦这个词。”周一新说自己对绘画真的是发自内心的喜爱。在他的认知里,这种喜爱愈投入就愈发不可自拔,随着光阴的流动与日俱增。“对于现在的我来说,画画不再是专业了,生活没有他不行。”将不同的颜色、模块和线条串联,这是一种与众不同的表达方式,通过这样的方式,周一新真真切切地向外界传达着自己丰沛动人的情感。
周一新对绘画的喜爱在他很小的时候便初现端倪。他的父亲和爷爷是十足的古典迷,受到家人的影响,他自小就听闻了四大名著里的各色人物,在听故事时脑海里常常浮现出各种画面,这也使得他尤其钟情于连环画。
还记得十岁那年,父亲带他去书店。一本很薄的、全彩印的《逼上梁山》一下子映入眼帘,让周一新爱不释手。当时父亲的工资并不高,那本连环画要9毛钱,相当于普通连环画的9倍,甚至更多。父亲郑重其事地跟他说,你要想好,要是买了这个,以后就不能买其他的了。周一新仿佛获得了天大的欢喜,忙着应答说就要这个。将珍贵的连环画捧回家,他给这本小册子包了皮子,当下便暗暗发愿,以后自己也要画水浒108将。
2004年,周一新沉潜创作的《水浒忠义堂》问世,入木三分的人物形象,细腻生动的艺术笔触,传统文化的精神气韵,使其一举荣获第十届全国美展银奖,并被中国美术馆收藏。
“把我放到现在的时代,我也许会画奥特曼。”周一新打趣道。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人的一生可能改变的有很多,但将初心坚持下来,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所以一定要从吾所好。周一新不止一次提及西游记里的唐僧,认为唐僧为人十分真实善良,因为他从未改变,从未害怕。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哪怕内心深处有那么一丝害怕,也未曾改变过唐僧的本色。艺术也是如此,正是这样的真善,才能最终抵达美的终点。
由于长期画画的缘故,周一新患有痛风的毛病。有时灵感袭来,一个不注意便忘了休息。得了痛风以后,他就不敢熬夜了。“一熬夜就脚疼,一脚疼一周都不能工作了。”他尽量地保持着健康的作息以及持续的思考,将绘画作为如同一日三餐一般平常的生活,再融入对中国传统民俗文化的潜心研究与悉心考量,从而进行内心宇宙世界的创造与表达。
从前慢 往来的书信里寄出无数故事
谈及人生轨迹与中国画绘画的艺术道路,周一新直到现在还仍然记得20多年前他和恩师戴敦邦先生初相识的书信来往。
1993年,23岁的周一新来到宁夏大学教书。受当时的环境所限,周边没有很好的博物馆和图书馆,附近书店里散落的美术书加起来也不超过三五十本。周一新寻寻觅觅,终于在一本美术杂志上看到了戴敦邦先生的地址和联系方式。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他握着钢笔雕琢着每一个字,诚诚恳恳地写了一封信,并将自己的画作拍成照片一同寄到千里之外的上海,由此开始了漫长的等待。1天,2天,3天……1周,2周,3周……谁知信件这一去便杳无音讯。
第26天,回信了。随信一同寄来的还有一本画册。周一新欣喜若狂。拆封,展信,阅读,保存。就这样,他与戴先生的书信一通就是两年。1995年,戴先生在信中写道:“一新仁弟,通信两年了,我还不知道你是一个怎么样的孩子,假期能否有时间来上海一聚?”当时已经90高龄的戴先生称呼一个20多岁的年轻人为弟,可见其相谈甚欢,也可谓是忘年莫逆之交了。周一新自是十分兴奋,受邀后马不停蹄地赶往上海。“那时候从银川去上海还不是很方便,要到西安换一趟列车。”50多个小时的车程,两天半的路途,周一新就这样正式开启了他的拜师学艺之路。
自那后,周一新保证每年至少去一次上海,其他时候也多抽出时间专门去拜访老师。他说,“到现在为止,我可能已经去上海一百多次了,但大上海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我也还不知道,我只知道老师家附近是什么样子。”从车站到老师画室的这条路,周一新走了上百遍,无从想象每次走在这条熟悉道路上的他在想些什么,是怀着怎样的情绪与感受。但这却成了周一新对上海最深刻也几乎是唯一的印象。
“如果不是他,我可能不会再画下去了。”戴先生作为周一新巨大的精神动力,裹挟着他对艺术的爱,支撑着他度过生命里那许许多多清寒的日子。戴先生为人严厉,不收取学生任何礼物,也从不当面夸奖学生,受到批评倒是家常便饭。每当周一新受批评失落难过时,师母便出面调节,说老头的脾气不好,其实他背地里经常跟我夸你聪明嘞。
2009年,周一新与戴先生合作完成《孔门七十二贤传》的相关画作。“当时老师视力不好了,看画的时候,把画稿拿的很近。我很害怕他停下来专注某一个地方,那意味着我得重画一遍。”宣纸画不同于其他画种,画错了只得换掉,重新来过。据周一新讲,当时的一幅画,因为古人头顶冠的位置不对,老师又让他重新画了五遍之多。“我想逃跑,我不想跟他画了,太辛苦了。”高强度的工作量,高标准严要求,加之上海夏天的闷热天气,周一新一度想要逃离。但是,因为喜欢和难以割舍,他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
后来,孔门七十二贤于上海文庙展出,“在看展的那一刻,我终于理解了老师的用心良苦。”周一新释然地说道,造型的局限性往往导致画作是一个瞬间的形象。如何体现七十二个身份不一的人?只能从他们的样貌或外部服装上拉开他们的差距,所以这个帽子高一点低一点都是很重要的。“对艺术的追求没有止境,如果给我几年,我可能会画得更好。”周一新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十分笃定。
意绵长 薪火传承的宁大情怀
“当时那个男生就哭了,上来抱了我一下。”这是周一新作为宁夏大学老师时印象深刻的画面之一。2014年的夏天,上完毕业创作的最后一节课,周一新像往常一样叮咛学生,收拾东西走出教室。有个山东的学生突然跑出来,抓着他的袖子,说老师我舍不得你。周一新低声安慰着学生,说着以后还可以联系,自己心里的感动也犹然升起。在漫长的教学生涯中,这样不计其数的一段段师生情带给了周一新很多不同的感悟与思考。
周一新曾说过,“我的一生只做两件事,一是自己画画,一是教人画画。”对于学生,他认为负责是第一要务,时刻激发学生的热情与兴趣是基本原则。“我们不能只做那种电梯,送到四楼又回来,送到四楼又回来。”盘旋式地发展,这样会反过来滋养你最基础的东西,从而达到不断的成长与追求。
周一新一直乐此不疲地沉浸于授课与教学之中。“春江水暖鸭先知的时候,鸭子看似悠闲自在地在小河游着,但其实脚底下却在不停地扑腾。”艺术的行当里需要付出许多的时间和勤劳,这是不为大多数人知晓的。“我教学生的时候,学生都会说怕我。”周一新回想自己的学生时代,老师也总有恨铁不成钢的时候,总嫌学生懒。所以,在他看来,对学生进行适当的外力施压是有必要的。
很多学生被现实打击而遭遇迷茫与徘徊,会不停追问老师自己是否适合这条道路。周一新的回答也很简单。“你需要花一点时间试试,就像我一样。”一个人漫长的学习过程,是发现自我与认知自我的成长历程。周一新记得自己1993年带的第一届学生里,一个开学时并不被看好的男同学,毕业创作却拿了第一。所谓玉不琢不成器,如何挖掘学生的潜力成为周一新研究的重点课题之一。
谈及宁夏大学美术学院的未来与发展。周一新提出目前专业性不强是最突出的问题,教师的创作能力与职称评定之间存在较大的不平衡关系。他认为,要想改善这样的局面:一要突出美术的专业特色,培养专业的优秀人才;二要鼓励师生多创作,多组织有规模、有影响的专业画展,扩大社会影响力;三要鼓励师生自发参加全国性专业画展,通过社会上不同的声音来获取更大的进步。
“画家只停留在画画上,这是不行的。”周一新坦言自己经常要求学生进行文学作品的研读与解构。通过查阅大量典籍文献,将人物形象与个性内化于心,从而达到一丝不苟的高品质还原人物的目的。“中国人有种与生俱来的诗情画意,读书对于一个画家,尤其对于一个中国画家来说更是不可或缺。”在周一新的眼里,真正的艺术家首先要有伟岸的胸襟,其次要有良好的自身修养。
在周一新追逐艺术的道路上,他逐渐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南北交融的绘画风格与艺术体系,集传统绘画经典手法与当代众家水墨之所长,其画作致广大而尽精微,一个个用心刻画出来的人物形象体量饱满、高古隽永且绮丽婉约,具有极高的可读性与故事性。工笔的细致画风下蕴藏着写意的盛大情怀,散发着古典与灵动之美,可以说是真正洞悉了中国画的深层魅力与传统文化的感召力。当然,这绝对离不开他对历代书画名作以及不同时期文学经典作品的热爱与刻苦钻研。
饱满跳跃的色彩,极具张力的构图,对人物个性的把握与笔墨造型细节之处的刻画在周一新的画作中发挥地淋漓尽致。观其画者,不禁感叹:此人浩然,此画亦浩荡。《赤壁赋》中有言,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这位享誉盛名的画者秉承着他的工匠精神,将画匠与教书匠集于一身,期待其在沉潜精进中创作出更为精妙的画作,早日屹立于桃李满天下的艺术之林。
(周媛 金海艳/文)